2001年,洛阳农专录取了一名四十九岁的学生。
这个叫张虎群的学生,并不是应届考生,他二十五年前,就被洛阳农专的前身岳潭农院录取,因学校问题张虎群当年没有上成学,学校对他的补偿,就是二十五年后恢复他的学籍。
一个年近半百的农村大叔,坐在十多岁的孩子中听课,画面有点违和。
这还不是重点,张群虎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没有家长给生活费,还要担心他读书家里的生活怎么办。
就算咬着牙拿到毕业证,哪家单位会聘用五十多岁的大专应届毕业生,张虎群找不到学习的动力,只有其他同学没有的学习压力。
上了一个学期学,张虎群家里的生活难以为继,学校给他付学费,他还是到了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只有休学回家继续务农为生。
到毕业那一年,张虎群应修的三十四门课,有二十门缺考,考过的十门课四门不及格,只拿到一张结业证。
就算拿到毕业证,这样的结局张虎群也无法接受,向母校申诉多年未果后,2011年他把母校告上法庭,要母校赔偿他115万元。
张虎群说,当年的事把他一生都陷了进去,还影响到他的儿子和孙子。要是他当年上了大学,他的儿子不会只读到初中,和他一样当农民。他的孙子也不会从小见不到母亲。
当年的事张虎群没有过错,承担后果的却只有他和他的家人,没有其他人担责,这让他至今不能释怀。
张虎群出生在河南一个离县城九十来公里的偏僻山村,直到2011年,村里还没有直达县城的公交,只有每天早上的两班车,和邻近的村子通勤。
张虎群家孩子很多,很小父母就把他过继给得肺结核的姨母,新的家庭还有个得小儿麻痹后遗症行动不便的弟弟。
在农村普遍贫穷的年代,他的家庭经济条件更差,送他给姨母当儿子,也是亲族间帮忙,希望他长大后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人生开局不利,并没有让张虎群颓废。学生时期他勤劳好学,不仅学习好一直当班长,还当过校学生干部。
放学后他不像其他同学那样贪玩,总是尽快赶回去帮家里干农活,妈妈有肺结核不能挣工分,他要不帮忙家里会更困难。
1973年张虎群从“五七”高中毕业。1966年停止高考以来,很多城里的学生都是初中毕业就上山下乡当知青,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算高学历。
文化程度高,贫农成分,父亲又是参加过渡江战役的党员战士,这些条件让张虎群受到队上领导的赏识,让他在大队当会计。
他很珍惜队上的信任,工作认真勤勉,领导和社员对他都多有好评。
张虎群二十四岁时,一个更大的机缘降临到他身上。1970年,我国大学恢复招生,学生经过群众推荐、领导批准,由大学审核录取,称为“工农兵学员”。
学生毕业后包分配,来自农村的学生也享受编制内待遇,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在城乡差别巨大的年代,农村青年成为“工农兵学员”,可以实现“鲤鱼跳龙门”的命运转折。
1976年张虎群所在的公社,分配到六个“工农兵学员”名额。公社十几个生产队,每个队选报一名高中生到公社遴选,几个没有高中生的队,只好推荐初中生给公社。
张虎群的文化程度,家庭出身,工作表现等条件都很优秀,队上把他选报给公社。公社共选出六个人参加体检,张虎群在其中,另选六个人作为体检不合格者的替补,确定过后发榜公布。
张榜公布的那一天,张虎群看到自己的名字,内心激动得都有些恍惚,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终于在他身上得到改变。
六个名额中两个大专,四个中专,其中有农校、卫校,师范、体校。张虎群得到的是大专岳潭农学院的名额,在六个名额中含金量很高,锦绣前程已经在张虎群脚下展开。
乡亲见了他都向他道贺,说些大展宏图,将来多关照的恭维话,连他的未婚妻在众人眼里也地位大增。
他当大队会计时,是大队最年轻的干部,工作涉及五个生产队,得到很多当地姑娘的青睐。
媒人给他介绍了个附近生产队的姑娘,比他小五岁,有初中文化程度。双方见了几次面相互都很满意,已经在筹备婚事。
这个姑娘队上的人听说张虎群要上大学,都说她命好攀上了大学生,以后可以离开农村当城里人。
不久,张虎群收到了岳潭农学院畜牧兽医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专业在县镇大有可为。通知书上没有开学时间,注明开学时间另行通知。
等待开学期间张虎群还在继续挣工分,他不能陶醉在上大学的未来中。那时上大学不要学费、住宿费,可家里缺乏劳动力,上学后的基本生活费,他还要挣一点是一点。
转眼到了1977年,张虎群还没有收到开学通知书,他未婚妻队上有个中学校友,是岳潭农学院应届毕业生,回家遇到他的未婚妻,说起他还没有去报到,他未婚妻的校友很惊奇,说新生开学已经好几个月了。
听未婚妻一说,张虎群才赶紧背着粮食、行李,赶车到县城,再到洛阳,又转车去在偃师学校报到。
他拿出户口迁移证、录取通知书等手续,学校却说必须有开学时间通知书。
当时张虎群没有认为学校有什么问题,又返回去四处查找开学时间通知书。从公社到生产队,从自己就读的中学到邮局、派出所,相关的地方张虎群查了遍,都没有开学时间通知书的下落。
他只有返回学校说明情况,这次学校的回复直接把他的前程击得粉碎,说他超过报到期限,已经失去录取资格。
他失魂落魄返回家乡,到这时他也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失去这个天大的机会,学校没有责任。
一些人总是喜欢从别人的不幸中寻找快感,张虎群进了大学门又被踢出来,队上有的人比自己上大学还开心,八卦张虎群是犯了错误被学校取消录取资格,搞得有段时间张虎群见队上的人在群聊,都会下意识躲开走,害怕听到对自己冷嘲热讽。
他的未婚妻也成了不少人的“开心果”,说她挑来挑去,挑到的也是个半截大学生。
张虎群到岳潭农学院报到的那一年,正好恢复高考,他失去的是最后一次推荐制读大学的机会。
他没想到拿到录取通知书还会上不了学,也没有准备1977年的高考。加上他妈妈旧疾爆发,家务事繁重需要他照顾,他遭受打击心情又低落到极点,更没有精力去冲击当年的高考。
上大学改变命运,对张虎群来说成了一场梦,他回归到农民的生活。
张虎群被岳潭农学院拒之门外后,就遵从病重母亲的意愿结了婚。婚后不久他母亲去世,老父亲和有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弟弟,都需要他们夫妻两照顾。
父亲劝他天不遂人愿就尽快放下,安心在家乡务农,他也尝试着从打击中走出来,专注搞生产,还当上了生产队队长。
不过命运的大礼送到手中又被收回,成了他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他关注着公社和他一起被录取的“工农兵学员”,那些人毕业后都转成城镇户口,每月拿着让农民羡慕不已的工资,日子过得他根本无法比。
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后,他一家种了十几亩地,家里缺乏劳动力他不能外出打工,单靠粮食的收成一家人的生活捉襟见肘,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张虎群那个村的村民,以前都在沿着山坡挖出的窑洞或土夯房里居住,这些房子年深久远,遇到连续的雨天会坍塌,位置还有遭到泥石流的危险。
改革开放村民的收入增加,村上就把山坡上的一些耕地划出来,给村民做宅基地重新房。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村民陆续在山坡上以晒谷场为中心,建起了砖瓦房的居住区,沿山坡的窑洞和夯土房被废弃,放眼望去都是残垣断壁和半人高的荒草。
张虎群家新分的宅基地,在公路的尽头,交通方便又和居住集中区有段距离,少了些邻里冲突的麻烦,张虎群一家很满意。
房地产行业持续颓势,意在消化存量房产和优化增量住房的政策措施正在酝酿中。在下午的政策吹风会之前,5月17日上午国务院将组织召开房地产工作相关会议,届时或将宣布房地产领域相关举措。中国人民银行、住房城乡建设部、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财政部、各地方政府相关领导以及国有银行等大型金融机构负责人将悉数参会。
可是因为一直没钱盖新房,宅基地的树苗长到几乎可以抱满怀,张虎群一家还是孤零零住在荒废居住区的夯土房里,成了村里最穷的人家。
有次家里难以度日,他不得不五元钱卖了父亲渡江战役的军功章。
张虎群家的这种境遇,除了因为他有三男一女,还有小儿麻痹后遗症弟弟,家庭负担较重外,还和他心境仍然沉溺在梦碎的废墟中有关。
他到城镇赶集,总喜欢去找一个老师聊天。这个老师是六个“工农兵学员”之一,学化学专业毕业分配当公职老师,享受的经济待遇和社会地位,都让张虎群内心酸涩难解。
当初张虎群得到的大专名额1979年毕业,受到毕业生优越条件的刺激,张虎群1981年起多次找到岳潭农学院,请求学校就不录取他的原因,出具一张书面证明。
他认为就算没有开学时间通知书,学校也不能一句话就把他拒之门外,有书面证明他才能给别人一个可信的交代。
岳潭农学院那时已经搬到新安县,校名也改为豫西农专。学校告诉他,历史遗留问题因学校的各种变动,已经难以查清,不能给他开任何证明。
当年的事张虎群始终耿耿于怀,1998年豫西农专已改为洛阳农专,他还是执着地请一个高中同学帮忙,调查一下当年他没有收到开学时间通知书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这个同学的妻子是个老师,通过教育系统的关系,几个月后给了一个犹如惊雷的回复:当年他没有收到开学时间通知书,是因为他被人冒名顶替了。
同学的妻子告诉他,消息绝对可靠,他到学校就抓着顶替闹,一定能得到个说法。
原来学校根本就没有给张虎群寄开学时间通知书,还理直气壮地以没有开学时间通知书为由,剥夺张虎群的入学资格,张虎群被玩得好惨。
别人侵占了本该属于他的命运,还欺瞒他二十多年,他彻底炸了,拿出珍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去找豫西农专理论。
从穿着到容貌一副农民相的张虎群到学校讨说法,学校理都懒得理,把他当成神经病,让保安不准他进大门。张虎群无可奈何,只能走上了上访的路。
找到教育厅“信访办”,说是高招遗留问题,要找“高招办”;找到“高招办”又说顶替的事要找教育厅纪检组,张虎群像皮球一样被来回踢。
上天总算还给张虎群留了一丝运气,他有次去纪检组,见到办公室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就是普通工作人员,没想到这人是纪检组的领导。
听了他的事,看了他的录取通知书,当即就给学校纪委写了封信,要学校查一下这件事。
这位领导本来要把信直接寄给学校,张虎群怎么敢把救命稻草假手于人,要了这封信直接找到学校。有了上级领导的信,这回学校让办公室主任接待了他。
几个星期后,张虎群得到学校回复,确认了他的录取通知书,和被人冒名顶替的情由。至于冒名顶替的相关细节,学校称时间太久,历经各种变动,如今已经查不清楚。
学校承认张虎群被冒名顶替,张虎群首先想到的补偿方案,就是恢复他的学籍。学校提出以成教生返校读书的方式,让张虎群重新上大学。
张虎群不同意,认为当年自己得到的是普招生录取通知书,和成人教育的学历不是一个档次。
二十多年后恢复张虎群普招生的学籍,河南教育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经过好长时间,才摸索出相应的程序,让张虎群以普招生资格入学,并由学校承担他的学费。
不过毕业后张虎群不能得到当年包分配的待遇,只能按当下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政策就业。
张虎群读了一学期休学,就到北京找教育部上访,提出要学校直接给他经济赔偿,或者在学校给他安排一个有养老金的工作。
没办法,一学期下来他无法再坚持,二十几年过去,中学知识差不多忘完,到大学根本接不上。
这把年龄家里事又多,他上学前尽量安排家里的事,发现老父亲的窑洞有裂缝,还特意补了补。
结果在他读书期间,家乡连续下几天雨,就造成老父亲的窑洞坍塌,把他父亲、弟弟和两个孩子,堵在窑洞中,好不容易才从缝隙里钻出来。
村里怕再出危险,把祠堂的图书室腾出来给他弟弟和孩子居住,他在学校一直牵挂着这个事。
再说拿到毕业证也难对他生活有实质性帮助,二十几年前和他一起得到名额的同乡,在城里当县委书记、厂长、医生、老师.
他五十多岁毕业,还要拿着农村户口自谋职业找工作,想想都不现实。他只能继续上访寻求另外的补偿。
教育部把他的信访转给河南教育厅解决,这个时候洛阳农专又和河南科技大学合并,当事学校的再次变动,给张虎群带来更大的阻碍。
河南科技大学回复张虎群,不同意他提出的解决方案,如果要经济补偿可以走司法程序。
河南省教育厅支持学校的意见,只是丽水股票配资提出如果张虎群有冒名顶替的细节信息,教育厅会责成学校继续调查。
细节张虎群根本没有,学校承认了有人冒名顶替张虎群,那一定有档案作为依据,不然学校也不会背这个责任。
可是学校有又拒绝让张虎群调取相关档案,教育厅找张虎群而不是找学校拿依据,张虎群认为相当于回绝了他的申诉。
张虎群不服又上访到河南省政府信访办,省政府信访办支持教育厅的处理意见,至此张虎群的信访之路走到了尽头。
家境贫寒的张虎群,只剩下打官司一条路。他开始钻研法律,从考过公务员的外甥那里,借来法律方面的教材,又花二十元钱买了一本《行政诉讼法》,一有空余时间,就把这些书拿出来读。
一段时间后,他成了村里的法律通,村民遇到法律问题,都会向他请教。
做好法律知识的准备,张虎群开始向法院起诉,区法院不予立案。那段时间张虎群一次次往法院跑,根本顾不上家。他把家庭经济翻身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场官司上,布鞋在跑法院的路上,磨破了好几双。
他跑了十七个星期也没有立上案,最终还是在区政法委书记的直接干预下,法院才受理了这个案子。
张虎群到洛阳统计局打印出1976年到起诉时的平均工资,根据这个标准,加上多年的上访费用,要求学校赔偿经济损失一百一十五万元。
诉讼费四千元钱,张虎群卖了家里的粮食,又借了一千元钱还是凑不齐,向法院申请了诉讼费减免。一审判决案子超过诉讼时效,张虎群败诉。
张虎群上诉到中院,中院以事实不清发回重审。区法院又以侵犯教育权属于宪法范畴,不在民事诉讼范围内,不支持张虎群的诉讼请求,让案子一直悬而未决。
在张虎群打官司前后,他儿子把在外打工交的女朋友,带回家待产。双方父母谈论儿女的婚事,女方家要求结婚前张虎群家要盖上新房。
当地盖房不算钱算砖头,张虎群算来算去还差两万块砖没有着落,只好住到窑洞,把夯土房让儿子和他女朋友住,还把弟弟组装的黑白电视机,留给儿子和他女朋友。
张虎群把儿子结婚的费用,都寄托在打官司上。可女方家见官司进展艰难,不再抱希望,儿子的女朋友生下个男孩才七个月,她父母就把她接回了家。
张虎群和妻子逢年过节都会去女方家拜望,通报官司的情况,希望女方能回心转意。女方家长则一心要了断,不让带孩子来见母亲,怕影响女方出嫁,孙子从小没有母亲,让张虎群感到痛心,觉得都是自己影响了后代。
官司还没有终结,洛阳中院专门为此案召开了听证会,河南科技大学态度强硬,庭外调解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张虎群还在等待案子最终的判决。
张虎群被冒名顶替上大学事件并非孤例,这起事件最早被公众所知,后来又出现了1993年高考,王宏伟被冒名顶替;2003高考,王娜娜被冒名顶替;2004年高考陈秋媛被冒名顶替等同类事件。
王宏伟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甚至连性别都可以造假,男王宏伟成了女王宏伟,仍然可以进入大学,顺利毕业参加工作。
被顶替的大学生大多都是农村人,失去读大学的机会,生活没人比得上冒名顶替者。
张虎群案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是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被冒名顶替,而且在大学毕业就能进入编制内的时代,他的损失也最大。
盗取别人的前程,比盗取别人的钱财造成的损失更大,让这些人心安理得享受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幸好,如今法律法规逐渐地完善了起来,冒名顶替别人上大学的事件一经发现,惩罚的力度也越来越强,以至于向张虎群这样的事件几乎没有了。
只是,张虎群被偷走的37年,该如何弥补呢?希望法律能还给他一个公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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